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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：底线想维，作家：纪恒（华中农业大学在读商酌生），题图来自：AI 生成

也许是大数据算法的启事，最近在抖音等酬酢媒体，刷到了许多"农村掰玉米"的短视频。这不是什么最新的互联网流量，只是恰逢假期，返乡大学生们用他们的手机纪录下的最信得过的收玉米场景：全副武装、头戴凉帽、长袖长裤，走进田埂、开启摘玉米的劳顿。

每年 10 月，都是朔方地区玉米丰充的时刻。但本年，有些不一样：本应尘土上涨的丰充，却被不寻常的连日降雨冲突。

酬酢媒体上的"收玉米"视频

天不遂东说念主意大部分时候，雨被农民视为丰充的标识。有了雨，农作物就不错隆盛成长，就不错省一次浇地的钱。但作物收获时，就不再盼着雨来了，既有传统的身分，也有当代的逻辑。

本年玉米收获季，在山东、河南这片无边的平原，本该秋收的日子却迎来了一场连绵的雨。这意味着玉米会被雨水延续泡着，然后发霉；收割机进不了泥泞的地皮，机械化收割没灵验武之地；玉米运载车也不可装太多，不然就会陷在地里。

笔据有关统计，终了 2024 年底，我国农作物耕作收抽象机械化率还是出奇 74％。在朔方平原地区，这一数字更高，举例山东的农作物耕作收抽象机械化率高达 91.7％。但与一般东说念主的设想有所不同，农业机械并非全能，其才能范围仍紧紧地为地形、天气所适度，当雨打湿地皮时，旧例的轮式收割机便窝囊为力，而更高等、更欣喜的履带式收割机，则尚未平时耕耘至广大乡村。

因此，每每能听到许多农民牢骚："播撒时干旱，盼不来雨，浇了一遍又一遍。庄稼东说念主靠天吃饭，可本年的天偏不遂东说念主意。玉米渴的时候盼不来一滴水，熟了却被雨水泡着。"但牢骚归牢骚，东说念主们照旧不得不开启一场紧要的"抢收"战争，时期等不起，一朝晚几天，玉米都要发霉。

9 月中旬以来，山东济南雨天占据了多数

于是，民俗了旱作的朔方农民，穿上连体雨衣和大长雨靴，趁着不下雨的日子，提起锄头，穿上长袖长裤，戴上凉帽，早早地走进泥泞的地皮里，按序完成摘玉米、砍玉米梗、运玉米、掰玉米、晒玉米、脱粒等一系列使命。有些雨势大的场合，以致出现了一个吊诡的情景：径直在地里给玉米"坐上船"，用大盆一盆一盆地装玉米，然后飘浮到"岸上"。

玉米坐船（来自抖音）

如果你在此时走进农村，会转眼发觉：千百年来的传统农业社会原本并莫得走远。笔者这里所指的不单是传统的摘玉米经由，更是传统农业社会的糊口逻辑。

"你家掰玉米了吗？""啊？只剩我们几家没掰了？"

听完这句话，小军的面孔有些许躁急。很大约，因为天气预告评释天没雨，后天又会有雨，这意味着只消来日一天不错抢收我方家的玉米地。而他这几天城里的使命又相配费力，很难抽身。一大片地皮上只剩下一两家的玉米地未收，总会让东说念主产生一些例外感和莫得收获的怯生生感。是以，他要不才雨之前，安排好"摘玉米"这项使命的总共事项，完成抢收任务。

运载是首要解决的重要问题，这关乎抢收玉米这项使命能否告捷：从田埂的这头到那头，从田间到家里，几百斤玉米要被装进蛇皮大袋子，靠东说念主力一袋一袋从地里背出来；而玉米杆则需要分红几捆，靠东说念主力极少极少抱出来；还要磋议在泥地上正常步辇儿都贫穷，并且身上牵扯巨大分量，更会往往时地堕入泥中、以致摔上几个跟头，消耗更多膂力。

是以，只是是这些运载任务，就要耗尽数个劳能源好几个使命日。如果谁家有一辆"有力儿"的摩托三轮车，再加上一个会开车的东说念主，那这项使命就能在一小时内解决。

玉米地实景（来自小红书 - 捞月亮的东说念主）

劳能源是第二个需要解决的问题。收玉米的过程中，摘玉米相对大约，只消把玉米从玉米杆上摘下来，放在几米一个的固定位置上即可；更费时费力的是砍玉米杆，要用锄头把玉米杆从根拔起，这个活儿需要气力和注宗旨，不然要么玉米杆不倒，要么砍到别处以致伤到我方。

掰玉米和晒玉米相同是个大工程。掰玉米的情景是一个值得商酌的社会景观：一大堆玉米往往摆在自家大院子里，一家东说念主围着玉米坐下一边掰玉米，一边聊天，这是一项肌肉挂牵的使命，无需专注。畸形旨真理的是，当其他东说念主透过门缝看到你家正在掰玉米，便会自动拿个凳子加入其中，无缝融入掰玉米及聊天氛围里。于是，掰玉米的环会无限扩大，东说念主越来越多，不单是同姓家眷，村里其他姓氏的东说念主——无论年岁、性别、联系强横，都不错自动加入这个雄伟的环。而参与者也并不会讨要我方的计件工资，这是一项传承已久的自可是然的活动，且只会出目下掰玉米这个经由中。

东说念主们围坐着"掰玉米"

接下来，是晒玉米。这是一个有服务门槛的活：用铁丝网搭建一个圆柱形的 zhàn 子（似乎莫得一个官方称号），把玉米放入其中。这是千百年来服务东说念主民机灵的最好呈现——既不错最大化的晒到玉米，又能占最小场合，还能不才雨时速即给玉米遮雨。当把总共的玉米都放入其中时，这一年的玉米收获就算告一段落了。剩下的活即是给玉米脱粒，当代化缔训诲不错完成，以及终末的卖玉米。

农民们公正的" zhàn 子"

小军在打了无数通电话后，终于将来日的摘玉米使命安排适当：对于运载问题，他接洽到了同姓亲一又，问他们借了摩托三轮车，但他莫得找到驾驶员，于是他只可来日五点半起来，以便早点完成城里的使命，提早赶回家承担运载驾驶任务。对于劳能源问题，小军从小就滋长在农村，收获对他来说并阻挡事，但因为城里的"旺季"使命，确凿抽不出时期，又不忍心让老迈的同姓亲一又襄助，终末只可从土产货劳务阛阓破耗数百元雇佣其他劳力（亦然年近 60 岁），补助其细君完成摘玉米和砍玉米杆的劳顿。就这么，小军算是基本安排好了一系列使命。

第二天的收玉米经由，将按照这个安排和千百年来的农业分娩民俗进行。

一万斤玉米，却换不来一部苹果手机

其实，对于种不种地这个问题，小军还是想索了好几年。本年，他作念出了决定。

"大娘，外传你们来岁不种地了？真要种树了？"

"是啊"，头发斑白的邻居拍了拍我方不听使唤的大腿，"种不动了，还是买好树苗了，种上树就无论了个球了。"

但小军还想种地，因为他还是破耗数百元买好了下一季的麦种。拆解一下小军对于种地的有议论就能发现：种不种地，其实是一个极其脆弱的均衡。

小军想种地，一是对地皮和食粮的情愫，他还是种了一辈子地，尽管随着期间发展，种地的时长、插足的元气心灵与赢得的收入越来越不成正比，但行为一个农民，地皮和食粮给他自然的安全感。

地，不单是地皮，更是身份、包摄和安全感。从社会学的视角来看，这种情愫在不同代际的农民身上呈现出判辨的头绪感：对老一辈农民而言，地皮是"命脉"，是代代相传的祖产，更是"入土为安"的最终归宿；他们与地皮的联系，是一种近乎清白的、无法割裂的糊口共同体。对于中年一辈的农民，地皮则更像是"社会保障"，在阛阓经济的波涛中，城市的高贵自然令东说念主向往，但地皮是他们终末的退路和保障，是在碰到休闲或大哥体衰时，依然能确保基本糊口的"底牌"。而对于更年青一代，尤其是腾达代农民工，他们对地皮已无亲体魄验，地皮的收入功能不休弱化，反而成了他们融入城市的"牵扯"，一种不得不应付的、牵扯元气心灵的"鸡肋"。

二是小军爱重这块地，这片地皮是无边的平原，有富足的泥土，完备的农业基础秩序，有一切高产的要求，他坚忍地说："这是一块好地，不应该荒着，不种地真可惜！还得磋议磋议我们国度的食粮安全呢！"

本年收获的玉米

但他不想种地的原理，在当下愈加激烈，以致驯顺了想种地的想法。

当先，亦然最激烈的原理——种地"费力不凑趣"。比年来，种子、化肥、农药、灌溉、农机社会化服务的价钱不休攀升，而插足了无数劳力、元气心灵、财富以致健康种出来的玉米，一斤连一块钱都卖不到。一万斤玉米，都换不来一台苹果手机。"一年下来，种地卖食粮的钱也就一千块，还不如去城里干几天活赚的多。"

除此除外，从经济学的视角来看，每个农民都是"感性小农"，他们会以本人利益最大化为原则来竖立我方有限的资源，其中最紧要的即是劳能源。就拿这次收玉米为例，如果他将一天的服务插足到收玉米中，确凿不错更快速、更高效地完成这项使命；但如果他将一天的服务皆备插足到城里的使命，尤其在当下旺季，他将赢得更多收益，即使玉米一皆烂在地里，他也不错凭借旺季自便把亏欠赚转头。

这背后是了了的"契机本钱"核算：毁灭在城市赢得更高报答的契机而遴荐留在地皮上，其本钱远高于种地的浅陋收益。当农业的相比效益远低于非农产业时，劳能源弯曲便成为例必。宇宙是物资的，这是最本质的逼问。

其次，"改日谁种地？"这一问题是永远热门议题，农村劳能源外流、老龄化使之愈加突显。但目下，改日已来。小军不想种地的第二个原理就来自于此：以后谁来种？小军行为一个中年劳能源，暂且不错通过延迟我方的服务时期、从服务阛阓雇佣劳能源等花式解决这个难题，那老年东说念主呢？小军所在的屯子鲜有数到后生身影，只消老东说念主、妇女和小孩，即使目下的机械化使命能完成农业分娩中最阻挠的任务，但如果出现访佛本年这么需要多数东说念主工介入的有时气象，这群老东说念主、妇女、小孩和为数未几的中年男性，又该如何克服这个难题？

第三，则是期间性的极少，当你相邻的地皮种上了树，那你的地皮获利例必会受到影响。而当你的邻居们都种上了树，从众神志也会催促着你随着作念出相同有议论。

在我国西南山区，山外照旧无穷的山，东说念主们为了种地，付出了多数发愤。而在无边的平原，越来越多的东说念主遴荐断臂求生，抛弃地皮。于是笔者不绝追问：为什么不把地皮承包给其他东说念主？小军也给出了几个原理：一是承包给谁？"村里谁还欢乐种地？"在当下经济结构中，种地顽强成了一个高难度、高风险、低讲演的行当。村里有才能、有闯劲的年青东说念主，早已将眼光投向城市中更体面、收入更平稳的使命，返乡务农无异于倒退。而留在村里的，大多是莫得才能或没畸形愿去扩大筹办范围的老农。这就酿成了一个无语的闭环：想租地的东说念主莫得，想外租的东说念主也找不到承租方。借用一句鸠集用语即是："如果种地能挣大钱，那农民将无地可种！"

二是："东说念主们愿意把地荒着，也不肯意承包出去，如若占到若何办呢？"小军所在的屯子恰公正于城市膨胀的范围，对于斥地的传闻与办法图纸，已在此地流传数年之久。村里东说念主都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，这将是一大笔钱，而钱的些许，正取决于耕大地积、屋基地附着物价值等身分。如今一年又一年的夙昔，东说念主们紧持着我方的地皮，在"万一来岁就占到了呢"的集体神志预期下，任何体式的地皮流转条约都显得碍事且充满风险。"到时候跟承包的东说念主若何分这笔钱？"——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，足以让总共东说念主遴荐最稳妥的花式：紧紧地将地皮攥在我方手里，哪怕它颗粒无收，逐年荒凉。

但这份期待，正与宏不雅经济以火去蛾中。随着房地产经济的退场与场合政府的债务问题，许多也曾办法的斥地办法被扬弃，以致一些还是被征用的地皮也堕入了永久的闲置。但身处其中的东说念主们，往往难以感知这些广大的变化。对他们而言，惟一肯定的是：守着这块地，即是守住了一大笔钱。此时，地皮的主要任务不再是产出作物，而成了一种资产。

结语政府部门并莫得漠视自然的影响。近日，多部门下发了近 5 亿资金，用于受灾区区加速开展农机抢收、潮粮烘干、农田排涝等农业分娩防灾救灾使命。但有关视频底下的网友议论似乎并没那么乐不雅。刻下，我国玉米播撒面积 6.71 亿亩，5 亿资金平均到每亩地皮上，不及一元钱，按户均 10 亩地筹画，落到每户手里不及十元，确凿杯水舆薪。

目下，无边的朔方平原仍不才雨，东说念主们还是顶着雨收获了玉米，而目下又濒临另一个难题：小麦的播撒。不外，秋天很快就会夙昔，农村东说念主又会进入城市辛勤使命，他们很快也会不铭刻这一次繁重的秋收季，他们似乎民俗了："谁让我们是农民呢？农民即是靠天吃饭。"

古今中外，农业都是特质判辨的产业，它具有双重脆弱性，自然脆弱性和经济脆弱性。为了克服这一对重脆弱性，东说念主们还是奋斗了数千年，但如今离告捷还很远。

（小军为假名）开云体育